2016年6月1日 星期三

怦然心情─第四話

  金旋與白雪兒離開警局,已經是凌晨一點多的事情了。
  呼啊啊——金旋伸了個懶腰、抓了抓自己亂翹的頭髮。沒想到比自己想像中的還累……都是該死的期初派對害的。明天上課會不會遲到啊?她兀自胡思亂想,然後隱約聽到一點微弱的聲音自身旁傳來。
  那是白雪兒囁嚅著的道歉。
  「……對不起,因為我的緣故,才害妳這麼晚了還在這裡折騰……」白雪兒眼神低垂。想到自己如此麻煩才剛認識不久的人、甚至還讓對方捲入這種血腥場面,歉意不覺油然而生,連帶聲音也沮喪了起來。
  「啊……沒關係啦。」金旋開學第一天便見識過白雪兒的多禮,連忙擺手澄清,又轉移話題道:「我只是有點嚇到而已……還以為我把那個人打死了。」但話說回來,自己當時可是毫不猶豫地揮著武器、以打出全壘打的氣勢猛力地朝那顆頭顱狠狠敲了下去啊──而且還把倒在地上的對方一腳用力踹開。
  血流滿地什麼的,好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是他自作自受。」一提到那個男人,白雪兒生氣的情緒又湧了上來,但比起對方攻擊自己的誇張行徑,她更不能忍受的是對方讓眼前這個善良的女孩子遭遇這樣糟糕的事情,口氣滿是怒意:「死了是他活該!」
  「……是說,還好玄關那邊有那根球棒……」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她這麼激動……金旋不知道該贊同還是否決白雪兒怒氣沖沖的發言,只好技巧性地略過,再次轉換談話焦點到「兇器」之上:「妳喜歡棒球嗎?」
  「那是我哥說讓我緊急的時候用,就自顧自丟在那邊了……」白雪兒搖搖頭。想起親人當初留下那根球棒時嘻嘻哈哈卻認真的嘴臉,倒不能否認自己一家子那三個兄長對自己確實是愛護得相當有加。
  「哇,妳哥真有先見之明。」金旋由衷稱讚了句。嗯,大概,也是對自己妹妹的魅力相當地有自知之明吧?她有些失禮地暗暗想著。
  ……然後,又靜了下來。
  兩人一時無話,併肩走著。金旋不時偷瞄一下白雪兒的表情,只見她依舊低著頭,哭得紅腫的雙眼一看便知仍是淚水盈眶。她看她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開始思索枯腸,想著要講些什麼來讓氣氛和緩一些。
  「對了!說起來,門鎖停在手動模式完全就是神的旨意啊!」金旋雙手一拍,憶起自己破門而入的時候。那有著密碼鎖的門應聲而開的瞬間,自己還愣了一下。「要是設定成自動的我就進不去了呢,真是上天的安排!」說完自個兒傻笑了兩聲。
  「嗯……我搬進來前就是這樣了。」白雪兒聞言,神情雖不再那麼低潮,卻變得有些微妙:「每天都想說要切換成自動模式,卻老是忘記……」
  ……啊哈哈。我不小心戳到痛處了嗎……
  金旋臉上冒出冷汗。
  誰能想到,號稱「女王」且完美無暇的白雪兒,居然有這麼遲鈍迷糊的一面……不論是外頭傳聞的、或是以往的印象,她應該都要是非常精明幹練的才是。就算撇開門鎖不說,她還真的在這種時間把異性帶到自己房間裡……該說是她警戒心低嗎、還是太單純了?像個小孩子一樣……簡直顛覆了自己所有的既有觀感啊。
  「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囉。雖然有些牽強啦,哈哈。」姑且安慰一下對方的自我打擊,金旋乾笑著開口。接著她便斂起笑容,慎重地:「不過啊……以後最好不要隨便讓別人進去家裡,最近很多那種看人心軟、就趁機加害的案例。」她盯著白雪兒,平常和善的眼神此時格外認真。
  啪答、啪答。金旋腳上拖鞋踩過街道的聲音填滿了兩人間的沉默。
  白雪兒看到這樣關心卻嚴肅的目光,不自覺又低下了頭。要不是金旋真的操心過頭、放不下心而過來查看,還真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什麼樣的事態。看她、明明參加完討厭的聯誼一定已經累得一蹋糊塗了,卻還在這裡陪著自己奔波,匆忙得連鞋子都來不及換……蠕動著嘴唇,她又吐出了深深的自我譴責:「真的很對不起……」
  「唉呀,我不是要妳道歉啦。這樣就夠了。」金旋放緩了口吻,繞到了不敢直視自己的白雪兒面前。微微彎下腰,她雙手背到了後頭,仰首看著白雪兒,澄澈的雙眼此時有的只是誠摯的關懷:「與其一直說對不起,倒不如說句謝謝。」她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這樣彼此心情也會比較好,不是嗎?」
  白雪兒聽著金旋體貼的話語,再次泫然欲泣。
  ──「單名旋,旋律的旋。金旋。」
  腦海再次閃過兩人初識的那天。
  能認識她,真的是太好了。
  ……真的。
  看著淚眼汪汪卻總算緩下自責情緒的白雪兒,金旋又笑了。
  「想喝杯咖啡嗎?」


  「來。」噗嚕嚕──金旋拿過機器旁的紙杯,將裝好的第一杯咖啡遞給白雪兒。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頭:「身上錢不大夠,只能請妳喝販賣機的咖啡啦。」又撓撓臉頰笑道:「不過咖啡寧神是最好的了,妳就將就一下吧。」
  「……謝謝妳……」白雪兒接過杯子,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沒有再道歉、而是道謝。她細細啜了一口杯裡的黑色液體,明明是廉價的咖啡,這時喝起來卻格外順口而暖心。她的情緒,至此才真正漸漸平和下來。
  金旋見白雪兒平靜許多,也放下心,左手插在褲子後頭的口袋,靠著販賣機便喝起了咖啡,目光卻不自覺地往白雪兒身上飄去。瘀青了啊……纖細脖頸上的紫藍痕跡被白皙的皮膚襯托得更加鮮明,彷彿能看見醜陋的惡意伴隨著肆虐其上。
  ……這種事情……
  「……那個,」金旋才正思量著是不是該開口,反倒是白雪兒先發聲了:「妳別擔心……」
  「嗯?」金旋一時沒意會過來白雪兒想表達的意思,發出疑問的音節。
  「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他傷害妳的。」白雪兒仰起頭,因哭過而滿佈血絲的雙眼此時不見恐懼、只有堅定的神色。
  「啊……妳說那個神經病喔。」金旋偏頭,理解地。據警方轉述,那男子在醫院醒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嚷嚷著「以為我是誰啊!」、勃然大怒地尋找攻擊自己的元兇,還揚言要對他嘴裡的「那傢伙」、「臭小子」提告,把醫院搞得雞飛狗跳。但她只是哈哈地輕鬆一笑:「別擔心,警察又不是笨蛋。」
  「可是……那傢伙精神不正常。做了那種事情,怎麼還敢說要告人?」白雪兒的口吻忿忿不平,右手跟著緊握,把手中的紙杯都捏得變形了。一想到今晚的遭遇,她滿心擔心的卻只是救了自己的金旋,激動起來:「不知道他還會做出什麼……說不定會報復妳!」
  不行。
  這種事情。
  這種事情……!
  「不管怎樣,我一定不會讓他……」
  白雪兒後面的話語,在與金旋的視線對上之後,瞬間消逝。
  那樣直率地、定定地,望向自己眼裡的目光。
  我沒事。所以妳不要激動。
  眼神,彷彿這麼說著。
  比起任何話語……
  都要,令人安心。
  白雪兒撇過了頭,臉頰微熱。
  為什麼自己會感到如此踏實呢?
  「不過,妳真的還好嗎?」金旋望望低下頭的白雪兒脖子上那越瞧越覺醒目的瘀痕,問道:「不用去醫院一趟?」
  白雪兒輕輕搖頭。低喃了句「我沒事」。
  「那如果離家裡不遠的話,今晚還是回妳爸媽那裡……」
  白雪兒立刻拚命地搖頭。一副打死不去的樣子。
  這麼不想啊……金旋看著白雪兒明明都是搖頭、卻完全有著不同程度拒絕意味的表現,心道沒想到她也是意外地好懂。轉念又想,也是,如果頂著這樣的傷痕回去,父母親肯定會擔心的吧,換成是自己也不會回家……殊不知白雪兒腦中所想的完全不同。
  ……要是被知道發生這種事,她的獨居生活可就馬上掰了。
  「那,要不要叫朋友來陪妳?」金旋自然不知道白雪兒的內心獨白,只是又建議。
  「咦?」這回換白雪兒對金旋的提議發出不解的聲音。
  「妳自己,在家睡得著嗎?」金旋細心而委婉地提醒著白雪兒似乎已經遺忘的事實。
  啊了一聲後,下個瞬間,就見白雪兒面色煞白如紙,臉龐蒙上一層陰影,眼眸寫滿驚恐地瞪著金旋,微張的雙唇只吐出滿是害怕的無語。那公寓房間在她們離開之後並沒有人打掃,要說成是染血的犯罪現場,一點也不為過。
  ……看來是現在才想起來呢。金旋再次體會到這位女王出乎意料的脫線之處。偏頭一想,她提出下個方案:「還是乾脆去朋友家睡一晚?有那樣的朋友吧?」
  白雪兒的表情轉瞬呆滯。
  敏貞還在國外。
  朋、友啊……
  「嗯……沒有呢。」
  她的聲音平板卻顯得沮喪。
  白雪兒,女性朋友幾近於零。
  啊,看來這個傳聞倒是真的……
  「也、也是啦,都這麼晚了呢……」
  發現自己又說錯話的金旋暗想的同時,順口掩去尷尬。
  然後取而代之的,是有點令人坐立不安的靜默。
  怎麼辦呢……看著再次陷入低潮漩渦的白雪兒,金旋又喝了一口咖啡,苦惱著。顯然,今晚要她再回到那個「兇案現場」很有困難、更別說在裡頭睡覺了;要說去住旅舍之類的,她一個人在陌生的環境裡恐怕也沒辦法入眠;再說,自己怎麼能就這樣放飽受驚嚇的她獨自離開呢……想著想著,她順勢地、自然而然地便說出了目前最佳的解決方法:「那……妳要來我家嗎?」
  「妳家……?」白雪兒抬起頭,有些意外。
  「如果妳不介意的話。」金旋帶著爽朗的笑容說道:「反正,也很近嘛。」
  理所當然地,她這麼表示。


  「進來吧。」
  金旋推開門,打開電燈。
  溫和的橘色光芒填滿房間,照出一片狼藉的房間地板。
  「啊哈哈、很亂吧?我行李還沒有整理完……」金旋乾笑兩聲解釋,快步上前,手忙腳亂地把地上堆得滿滿的東西掃到一旁,清出床前的空間,再拍了拍床鋪,略顯隨性地招呼道:「坐墊還沒拿出來,妳就先坐床上囉。」又走到流理台前,問道:「要喝點熱的嗎?熱可可?」
  「好。」白雪兒依言在床上就座,滿帶新鮮感地環看這個與自己住處明明不過只是隔個走道與門、景象卻截然不同的地方:四周牆壁粉刷著和順的淺米色,營造出溫暖的氛圍;不算寬敞的空間裡擺了各式各樣的小型傢俱,稱得上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最有趣的是充滿手工味道的DIY書櫃、外套架和衣櫥,充分展現了屋主的個人風格。
  好溫馨的房間……發現衣櫃上的可愛梨子吊飾而忍不住噗笑出聲的白雪兒心想。就跟家的主人一樣呢——她的視線落在正在翻箱倒櫃尋找可可粉的金旋身上。然後她注意到水槽旁似乎隱隱發出光芒召喚自己的兩個碗,便開口喚道:「旋。」
  「嗯?」好不容易才挖出埋在抽屜深處的湯匙,金旋回過頭。
  「我想吃那個。」白雪兒伸手一指。那直白的舉動與她平常矜持的形象大相逕庭,卻反而更像是她原本的樣子,顯得單純可愛。
  「泡麵啊!」金旋順著望去,發現目標物。看見白雪兒雙眼放亮的樣子,她笑道:「肚子餓了嗎?想吃的話那就來吃吧!」她拖過熱水壺,往裡面再添了點水,「再等一下,水馬上就滾了。」
  白雪兒應了一聲,安分地坐在床上,一副等著飯菜上桌的孩童模樣。真奇怪呢……這個時間點本來是不吃東西的,竟然肚子餓了。她眨眨有些惺忪的眼睛,感覺瀰漫這個空間裡的安全感像棉被一樣捲裹上來,孕育著濃厚的睡意。
  好安心的感覺……
  「在這之前先去洗個澡如何?這樣比較舒服。」金旋見白雪兒似乎有些疲倦,隨手往身後的浴室一比,「櫃子裡有新的毛巾,直接拿去用吧。等下我把換洗衣服放在外面。」
 「嗯。」白雪兒聞言點點頭,起身往浴室走去。經過邊哼著不知名「好香好香」旋律、邊處理泡麵的金旋身後,她這才發現對方的身形其實相當纖細。看起來沒什麼力氣,竟然能打暈他呢……她關起浴室的門。然後,再下一秒,抬起頭的她被鏡子裡自己「花容失色」的臉嚇得花容失色,慘叫出來。
  ……嗯,發現了啊。門外金旋聽著浴室裡頭傳出的驚恐呼聲,默默地拉過矮桌、擺上筷子。不過有餘裕注意到臉上的妝、肚子也會覺得餓,代表心情好轉許多了吧,太好了。她放心地微笑想道。
  白雪兒出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煥然一新。她換上了乾淨的休閒T恤,一頭柔順的黑髮隨意在腦後盤成包頭,不施脂粉而添了幾分清麗的臉上寫滿疲倦盡釋的放鬆。看到矮桌上的泡麵,她立刻開心地在桌前就位,盯著金旋把熱水沖進碗裡。
  「我開動了,謝謝~」熱氣騰開,白雪兒不忘禮貌地道謝後,便笑容滿面、無比幸福地拿過筷子便大口吃了起來,呼嚕嚕地、彷彿享用什麼山珍海味一般。
  「這麼晚吃,沒關係嗎?」金旋看著白雪兒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慢慢夾起麵詢問。卻是她發現,雖然的確本來就寬鬆了點,但比她還要矮小的自己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卻毫無阻礙,那標準到過份的身材想必平常應該費了不少心力去維持吧……
  「沒關係,過十二點了嘛!」白雪兒咀嚼著泡麵,煞有介事地豎起食指向一臉疑惑的金旋解釋道:「所有事物重置的時刻!」
  居然是這個原因啊……沒想到她也相信這種東西。金旋吞下嘴裡的食物,看著滿面認真的白雪兒,已經不再因為對方這種外表跟內在的反差感到過度驚訝了。
  這樣,算是好事嗎?
  對方的笑容耀眼。
  ……或許吧?
  金旋笑笑,喝了口湯,決定不再多想。
  兩人吃完宵夜時已經將近兩點了。金旋搬來新的寢具,在床上床下佈置了一番之後,最終成功地讓百般推拒的白雪兒睡到了床鋪上。關掉電燈,兩人躺進各自的被窩,讓睡意緩緩填滿整個空間。
  白雪兒翻了個身,轉向枕著雙掌仰躺的金旋,還是心心念念著床位的分配,沉默不了多久,仍舊忍不住開口道:「我睡地板沒關係的……」
  「別那麼客氣啦,怎麼能讓客人睡地板呢?」金旋似乎預料到以白雪兒的多禮一定會有如此發言,微微一笑便輕鬆帶過。
  「話說回來,」白雪兒心下感激著金旋不著痕跡的貼心,也就順勢話題一轉,講起了自己好奇的事情:「我第一次親眼看到那種衣櫥耶,以前只在電視上看過,好可愛。」
  「喔,妳說防塵衣櫥啊?那是朋友做給我當搬家禮物的。」金旋也側過身子面向撐著下巴、已經就聊天位置的白雪兒,笑道:「我那朋友主修室內設計,很會創作傢俱,是個手很巧的人。」
  「是親手做的?真的很厲害呢!」白雪兒興致勃勃地追問道:「是男生嗎?」
  「不是,是女生。」金旋想到從小認識的好友,笑容加深了幾分。
  真好呢,有這樣的朋友……
  不管是金旋——還是金旋的摯友。
  白雪兒看著金旋談起友人時臉上柔和暖人的神情,暗自羨慕。
  兩人隨意聊著,直到疲倦感悄悄湧上,以安靜取代話聲。
  終於,完全沒了聲音。
  床頭前指針鬧鐘的秒針跳動。
  滴答、滴答。上面時間顯示著兩點半。
  白雪兒盯著陌生的天花板,心情異常平靜。沒有處在異地的心慌不適,取而代之的是滿載的舒適安全,一如這房間和房間主人所帶給她的氛圍。明明才幾個小時前發生的恐怖事情,此時好像作夢一樣遙遠而不真切。
  「旋……妳睡了嗎?」白雪兒輕輕回身悄聲喚道。回答她的,是對方深沉滿足的幸福呼嚕聲、及嘴角微微上揚的可愛睡顏。
  剛才……真的很害怕。斷絕著空氣與自由的粗暴手掌緊掐著自己的脖頸之時,她有一度真的覺得自己會這麼死去。因此當那雙溫軟的手、那對溫暖的眼睛、那樣溫柔的嗓音緩緩流入自己的知覺之時,她不自覺地便放聲大哭。
  彷彿一直踩在雲端而搖搖欲墜之人,終於能夠落足實地。
  打從心裡鬆了口氣,似乎瞬間掙脫了所有的枷鎖。
  那是一種,無可比擬的踏實安心。
  拯救了不停往深淵墜溺的自己。
  能遇到她,白雪兒深深感謝。
  亦感謝著,眼前如此的她。
  緩緩地,她閉上了雙眼。
  發自肺腑的話語傾吐。
  在她沉入夢鄉之前。
  「旋,謝謝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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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大生的情誼,若有似無的怦然。